小城故事(日志集)


小城故事

写在前面

回到了老家,再不动笔写些什么的话我恐怕会糜烂到死,所以开了一篇日志,写写我在贵州老家的故事吧。

日志1—不会改变—-8月5日

突然就想写一些什么,本来前几天就有了这个念头,但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搁置下来,现在突然就闲下来了,所以便动手了。

三天前离开了深圳,回到了老家——一座潜藏在黔东南的小城。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也算是地方上一个特别区划的县市,规模也就深圳一两个区左右。时光荏苒,年年寒暑假都基本上必来的地方,感觉一切都还是老样子。没有深圳的高温,没有深圳的疫情,唯有去的时候家门口的施工路,回来时变成了大马路。在大城市呆久了,因为高考的因素连着两年都没回去过,回来一趟过后,感触颇多,发现了许多自觉奇妙的地方,遂用笔记录下来。

日志2—没有疫情—-8月6日

口罩戴久了,也便与它共生共存了,一旦脱离了它,就感觉到一股不自在。走在街上,除了公务员之流,口罩无影无踪。也是,一座没有疫情的城市,自2019年以来没超过10个人确诊的城市,戴口罩也是没有什么必要的了。看来我还是得适应适应,脸上没点东西真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。

日志3—骑自行车的傻子—-8月8日

父亲去年从深圳开车拉来了两辆单车,今年回来就骑着出门了,之前就觉得奇怪,蛮大的一个地方,一直都见不到自行车的影子,也没有修自行车的地方。出去骑过一回之后,顿时就明白了——能让所有自行车灭绝的重要因素。

坡多,坡实在太多了。一条几千米的主干道,三百米下坡,四百米上坡,再来两百米急下坡,接着五百米陡上坡,刹车片不堪重负,换挡链发出痛苦的嘶鸣,加上云贵地区能杀人的紫外线,让所有的骑车人难以承受。出去骑了三十多公里,刹车片磨没了三分之一,掉了一次链,手上直接被晒伤。这还是两三千块钱买来的中档车,更别提低档车了,骑车出门,推车进门。

怪不得难见到单车(除了小孩骑着玩以外),之前等红绿灯时,有个骑电动车的大爷好奇我们骑车(毕竟骑单车也算是异类了),于是问我们车多少钱,如实回答后他露出吃惊的脸色。“这么贵!电动车都比这便宜!”确实,从性价比上来看,在这里买自行车在当地人看来真是与自己过不去,骑车比走路还累,还不如省钱省力走路呢。

有一条长达近一千米的陡坡,是从家到三天两检的核酸点的必经之路,也是我认为全城最陡的坡,从坡底骑上来实在是一大艰巨的挑战。三天三趟,第一趟用1-3挡,骑到一半便倒下了,第二趟用1-3/2挡,骑到三分之二便岔气了,最后一趟终于!用1-3/2/1挡骑上来了,可别说有多兴奋了,这比我爬一百层楼都要累。让我自豪了一整个下午,直到我意识到我可以推车走上来为止……

现在有什么事要出去我还是会骑车,哪怕是真的很累,一个因素是我要减肥,再来便是骑单车在这里真的很耀眼,虽然会被认为是傻子但也是狠人型的,很酷好吧。

日志4—早老夜少的小城(一)—-8月14日

在家里实在是闲得慌,便和外公外婆出去赶集了。周日的二商场在巨大的人流面前显得十分狭小,五米宽的街道上三米是摊两米是人。这是大妈大爷们的天下,放眼望去,满城秃顶白发,漫街讨价还价。跟着外公外婆,矮小的身影却在嘈杂中格外灵巧,让这街上唯一的年轻人显得手忙脚乱。我生怕一不小心跟丢了他俩,他们也走走停停,时不时向我招手,我挤过人群纷纷,却怎也追不上他们,他们一直就在前面,却怎也不会消失片刻。这或许便是老年与青年的距离吧。

如标题所写,这是一个早老夜少的城市,早上,包括上午,是属于老人们的,苗大妈们裹着部族的头巾,苗大爷们背着老旧而结实的箩筐。你说,那一簇簇头巾,是不是看得眼花缭乱,五颜六色而土里土气。细细观察,却又发现每一种头巾各有千秋,有回旋的,有叠加的,有分叉的……我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贵州人,我也无法分辨哪些是短裙苗,哪些是长角苗,听不懂没有文字的苗语,却又觉得一切又是那么自然,和深圳没有一点违和感。

集市是热闹的,平日里看起来昏昏睡睡的大妈大爷们如孩童般喧闹着,地上摆着许多不认识的菜和草药,是地方独有的,那种蛮气,那种野性的粗犷。热闹的持续时间只有一个上午,到了中午,一切便悄然消寂。城管们在被嘈杂压抑了几个小时后终于神气了起来,大妈们的势力范围渐渐缩小,从马路边退到马路牙,从马路牙退到街边,从街边退到街角,最后收摊回家。街上与此便与往日毫无二致。

日志5—早老夜少的小城(二)—-8月15日

来到这里的日子里,没少上街去逛逛,按这里话讲,叫“上gai耍”,如果稍微留心观察,便发现了许多之前这么多年都没发现的一些东西。不自觉在想,我之前来这里都干了什么,这么明显的东西都不留意,唉。

特意分了两篇日志来写,原因只是因为太懒不想一天写完。毕竟不是限时作文了。

到了晚上,街上便是年轻人们的天下了,可是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很能融入这街上的人群中。不输于大都市的潮流打扮和店面音乐和装潢,如果到了为数不多的市中心商业区,就更是如此了。我穿着素色老气的格子衬衫,在人群中竟显得老气沉沉,像极了五六十岁的老大爷。混在娃娃领,高帮靴,JK服,半中分当中,我竟怀念起昨日的集市了。

记得两年前过年时来这里时,哪有什么万达广场肯德基金拱门,哪有什么国贸海底捞汉堡王和一众名牌专卖店。那时全城能找出三家德克士就知足了,这两年说是没啥变化,可能只是我瞎眼了罢。

街上有好多东西,吸人眼球,但是我想睡觉了,所以今日便到此为止。

日志6—吃的,吃的,还是吃的—-8月16日

如果说到了晚上街上,不管是哪一条街,市中心的,市郊区的,城区的还是开发区的。最多的摊子是冰粉摊,最大的气味是烧烤香,最多的人是吃东西的人,一条街五十家店四十家卖吃的两家卖锅一家修锅,一碗冰粉八块钱,但是我从来没在这里的街上吃过任何一次冰粉,这么多年来都是。因为外婆早已承包了我的肚子,今年的气候格外的炎热,往年一斤只卖不到二十一斤的冰粉籽,今年却要六十多一斤。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么清楚,每天吃外婆的冰粉都会被外婆念叨的话,怎么会不清楚?说是这么说,外婆做的冰粉还依旧是全城最好吃的。

酸汤田鱼,烧烤七星,辣米豆腐,牛羊肉粉,洋芋粑粑……说不完,啥都吃。

一座没有什么工业,农业也没占大头的旅游小城,街上也就只有吃的了吧,虽说如此,这里的人还真会生活,怪不得父亲向在这里养老,物件便宜不说吃的还好呆着还凉快。

日志7—外公故事—-8月17日

好像是前一个月吧,网上有个关于“二舅”的故事,感觉自己外公的故事也值得一写,便写了这篇日志。

外公也是奔着八十去的人了,两年前和两年后的他变化是我觉得来到这里最大的,毕竟和他说话都得要喊着了,不然听不到。两年前还可以小声讲话的。

我和外公出来散步,路上有一栋楼,破破旧旧的老楼,看上去便充满了故事。每每走到这里,外公就会停下来,跟我讲,“这里是老邮政局,以前打电话都得到这里……”尽管已经听了无数遍,但我还是不敢打断他说:“外公你讲过了。”因为他记不得讲没讲啊。或许再过七八年,外公便不会再讲老邮政局了,因为他记不得了。学医的,哪怕是没学医的也都应该知晓原因吧。

外公的故事究竟该从什么时候讲起,一直在琢磨,却毫无头绪,太散乱,太无章。勉勉强强按着时间顺序,又觉得没有叙述的滋味。实在是纠结,最后决定还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吧,尽量有一点逻辑。

“永华厂”这个名号听上去就充满了历史气息,也确实如此,外公的一辈子,都与它脱不了干系……也可以说,外公筑造了厂子,厂子铸造了外公吧。

44年出生的外公,可以说是伴着新中国一同成长的一批人,有哥哥有弟弟妹妹,在家里排行老二,是土生土长的四川资中人,在一片欣欣向好当中迎来大跃进,又在一片喜悦中迎来三年的经济困难,十六岁的外公被迫从初中返家,那也是外公第一次有记忆的看见死人,那一代的人,有个独特的经历,四年的初中学历,一年放假挨饿。要说外公能做些什么,外公什么都不能做。时代的潮水总是如此冲刷着外公的回忆,外公对那段日子从来没说过些什么,只是会嚷嚷苦,苦在具体哪,外公不说。

65年,外公从成都无线电工业学校中专毕业,进成都766厂实习,哥哥也顺利考进哈工大,成为全家的骄傲,毕竟是那时的大学生,含金量高。不到半年, 由于三线建设的需要,按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,三线建设放在内陆山区,特别是崇山峻岭的隐蔽地带,于是大都市军工业纷纷向西南边境迁移。外公被成都外派支援贵州4540厂的建设,也就是“永华无线电仪器厂——永华厂”了,当时一同建设的有十个厂子,活的最久的便是永华厂了,一直到00年后才倒闭,不过那都是后话了。

66年,外公抵达了他下半辈子的居所,那之后五十年,再没有回去过资中……

要说苦吧,确实苦,要说累吧,确实累。不过我又能怎么去描写,我从没经历过那段日子,从外公的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也只能稍微窥见一二,是说从一片山沟沟挖平到一栋栋大烟囱冒烟,还是说在只有小推车这种基础机械的情况下挖山洞凿石头?听外公讲,他参与了初期的“三通一平”工程,具体是什么,他没说,我也忘了问。66年,同时也是文革爆发的一年,到处都在文斗武斗,四处都不安宁,白天建厂晚上批斗,厂长换了一个又一个,可能是地方偏僻中央文革小组没怎么留意吧,斗来斗去五六年,也没出现过其他地方的惨绝人寰的死人案例,大家默契地白天各斗各的,晚上一起修厂子。两派人马相互攻击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分寸人情,外公裹挟其中,在那“斗争”还结交了许多一生朋友。

外婆也不是本地人,是从贵州其他地方派来支援的,负责食堂管理,两人69年经人介绍认识,由于文革的敏感性,开始了长达四年的地下革命友谊。破四旧的文革,破不了两派人的传统观,“耍朋友”“穿破鞋”要是被人冠以这样的名头,可不好受,多少情侣就这样被好事之徒给拆散了,外公四年没抱过外婆,甚至手都牵不上三次。哪怕是这样,73年外公娶了外婆,还是脱离家庭的自由婚姻。

你说,这故事也稀松平常啊,也没什么哀伤悲情,苦难别离啊?确实如此,外公办采购,做技术指导,军代表进驻后,平平淡淡度过了文革,普普通通地结了婚,见过迎接过江主席,不过如此罢了。那我为什么还要写下来呢?短短千字,便是外公的半生,时间的代价以千字换取,是否过于廉价?回忆的挽留仅用千字弥补,是否过于简单?我不晓得,也不想去深究。我只知道,这一千多字,对我来讲肯定是完全不够的,但对外公来讲,是心满意足的足矣。

他的故事,有人足矣。

日志8—收尾—-8月24日

最近去了很多地方,从原始森林行至奇山峻岭,从浩瀚星辰穿越涓涓流水,从古老中元跨越河岸祭祖,从大街小巷穿梭万家灯火,看朝气夕落听红隼啼鸣,小城故事无穷无尽而行程有长有短。那些伴随我成长的,依旧;那些不再存在的,彷徨。许多人和事,尽在不言中。再过几天就要回深圳了,抓住最后这几天,陪陪外公外婆,吃吃好的喝喝好的痛痛快快地玩一下吧。

拍了许多的照片,可能会另开一个专栏放照片吧,那里的故事更加精彩,捕获的瞬间虽不及千言万语,也胜于脑中残念。

那么,便于此停笔,静静地看窗沿的最后一缕霞光消逝吧。

祝小城不旧,时光不老。


Author: DavidY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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